你微微地笑着，不同我说什么话。而我觉得，为了这个，我已经等了很久。

——拉宾德拉纳特·泰戈尔

1

星期五，年味儿搅拌着大街小巷关于手机红包的喧嚣，充盈着整座城市。傍晚的霓虹灯被早早点亮，在同事们眉飞色舞的神情里，第二天的节日仿佛也已迫在眉睫。

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已经早早地开始顾影自怜，在这个不算太冷的冬天里思索一个温暖的去处。

然而这种思索很快被打破，下班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车，他说等我很久了，因为第二天就要和那个北京女孩结婚，想给我送请帖，顺便吃顿饭。我哑然，苦笑。

第二天是周六，情人节，前后两天都是工作日。他说他不是故意的，只是迫于父母压力必须要在过年前把婚礼办了。

这个和我相处过四年的家伙还是这么霸道，这么冒失，这么喜欢把自己代入到偶像剧的桥段里，一点余地都不给别人留。

我恨老天的不公，为什么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地度过了一整年，却要把情人节安排在这个节骨眼上。

可我欣然赴约。也许只是为了逞强。

上车后他没有往我们之前说好的西餐厅开，直接从主干道拐入了一条羊肠小径，校园内那些熟悉的夜景从窗外一一划过，一直划到我眼角模糊。

为什么身边依然是他熟悉的味道，岁月真的如神偷吗？

“我要带你去所有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转一圈，这样我才会好受一点。”他目光直视着前方，将方向盘转到了另一侧，我知道，那是他背着我爬过无数次的老和山。

“是么……不过我们还一起去过清迈呢……”我故作插科打诨地说。

“噢……那个啊，那是班里的集体活动，不能算吧。”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流露着成熟男人才有的世故，让我不太习惯。听说这几年他在金融业小有所成，我甚至会在陌生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。

“对了，你知道么……”他继续说，“我去互联网金融大厦上班了，今年1月份的事儿，离这儿特别近。”

我没有理会他岔开的话题，只是开始屏息期待这个夜晚能发生些什么，随便是什么，哪怕是意外也好。

远方热闹的霓虹灯逐渐暗去，车停在老和山下，他指了指半山腰的位置：“上去坐坐吧，老地方。”

我们俯瞰着灯火熠熠的校园，仰望着无垠星空，就这么安静地坐在石阶上，像那些年做过的事一样。那时候他动不动就会呆呆地盯着星空许下什么承诺，完全不顾有没有流星，这些承诺也是天马行空，比如“我以后绝对不会学抽烟”、“我是要成为山贼王的男人”、“我结婚一定要穿纯白色的西装”……

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忘掉这些，可是在情人节前夜，在他婚礼的前夜，杂念还是像潮水一般要将我吞噬。我忽然明白了，为什么这么多年来，我还是一个人。

“真是怀念啊，青春……”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，“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把我拉黑呢……朋友圈里你也不太发东西，这几年过得怎么样？”

“挺好啊，你怎么老问我这个问题？想给我介绍男朋友？”既然逞强，我就要逞强到底。

“哈哈……明天婚礼上，适合你的应该不少，都是我一个圈子的朋友，你喜欢屌丝还是富二代？”他低着头，像是在说另一件事。

“想多了吧？不说这个了，接下来你还想去哪里？明天开始老娘我就不跟你约了，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小三。”

“不用了，我改变主意了……杭州的路太堵，在这儿呆着挺好，我可以看到一切。”他坐在高高的石阶上摇晃着双腿，吹起了口哨，那是《等你爱我》的旋律。

2

翌日中午，我在朋友圈刷屏的红包和秀恩爱的照片中醒来，当然，还有他发的那条“婚礼如期举行，请各位准时莅临”。

我被分到了“大学同学”这一桌，毕业后我们各自失联，连同家属才稀稀拉拉凑满了一桌。

寒暄后大家各自聊着似有似无的话题，这些年我们从同学沦为点赞之交，想想时间还真是无情。

因为好几个同学都像今天那个多情的新郎官一样是做金融的，话题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俗套，有说支付宝发了6亿红包自己一个也没抢到的，有说微信哪天几点会发现金红包自己都牢牢背下来的，还有说这些都是浮云自己的网贷公司年收益率两位数的……

当然我都没有听进去，现场的音响正放着我们在学生时代听过的流行歌曲，振聋发聩，我跟着那些曲子一首接一首地在脑海里默念着歌词，聊以打发时间，然后每每念到一半，往事又上心头。

那些年，阳光也像今天一样暖。

那些年，运气还不叫RP，美貌还不叫颜值。

其实也无所谓感慨这些了，我怀疑我的运气和美貌早就在他身上用尽了。

多情的新郎官这时忽然出现在了舞台上，他在和婚庆公司的人交流着什么，灯光还未熄灭，看样子是彩排。

我就这样远远地、心跳加速地、不敢声张地望着他，他的发型比昨天精神了很多，漆黑浓密的胡须也刮得一干二净，大概是为了搭配那身纯白色的西装。

纯白色的西装……

不偏不倚地，就在这个时候，随机播放的流行歌曲切换到了陈奕迅版的《等你爱我》。

等你爱我……

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……

我积攒了两天的泪水终于如泉涌般不争气地夺目而出，捂着脸冲进了盥洗室。

3

我不知道自己在盥洗室里哭了多久，眼泪刹不住地往洗手池里淌，尤其是当我意识到即便宣泄掉这种情绪，它也依然会在未来的某一日重新席卷我的时候。

我实在撑不住了。

等到擦干眼睛，补完妆，再回到“大学同学”桌的时候，我才知道新郎和新娘都已经敬完酒了。

没想到的是，他正坐在我们这桌，坐在我的对面。

同学们看见我开始起哄：“赶春运去了？让新郎官等这么久？”“对啊，新郎官憋了一肚子话要跟你说呢！”

我故作平静地坐下来，笑着应和道：“怎么了？老娘档期很紧的？有话快说！”

“别理他们……”他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我红肿的眼睛，打圆场道，“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跟大家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，也就是给大家透露一个抢红包的机会。”

“哦？自己办婚礼还有送红包的？透露给我听听？”

“是这样，我看到大家在盘点，说支付宝微信发的几亿红包自己都抢不到实惠，余额宝什么的收益率不过瘾。然后我就说，找我啊，我工作的挖财就是一家专门为大众做记账理财的平台，今年春节我们准备推出一个‘合家欢’系列理财产品活动，投资收益率最高可达10.8%。好玩的地方是每个用户都可以叫上亲朋好友组队，组成一个上限10个人的‘合家欢聚宝盆’，这样参与的每个人除了自己在春节假期里每天正常的投资收益，还能在3月5日当天得到数量等同于团队累加投资总额的理财金，并且享受1天理财金的投资使用权，收益高达10%哦，3月7日就可以提取收益，不是平分哦，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多！”

“那什么……你在自己婚礼上这么打广告合适吗？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在同学们面前对话让我很不习惯，我的重音本该落在“广告”上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加在了“婚礼”上，还好，大家都没发现。

“所以我们就在等你啊，你们这桌9个人，9缺1，我是来跟你们组队‘合家欢’的呀！我知道这桌有不少土豪，你是不是该考虑和我们组个队？”他狡黠地挑着眉毛，估计是这几年学到的新技能。

我默认似地点了点头，虽然对数字不甚敏感，但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。

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的唯一，可现在我才明白，我只是他的的十分之一。

“对了，如果有兴趣的话你们还可以Mark一下，除夕下午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，手机QQ发的红包是跟我们挖财合作的，新用户还可以抽奖赢我们送的肾6和全家境外游哦！好了，我要去照顾别桌的客人，大家都是老同学，别急着走啊。”他说完便离了席，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干脆。

而在此时此刻，我恨死了这个男人，这个金融狗，这个广告渣，这个……新郎官。

你怎么能这么从容地就把往事一笔勾销？！

可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，都结束了。他将永远地、永远地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，剩下的只是我自己的事。

《等你爱我》里难道不是这样唱的吗？

害怕相见的人已走了……

也许从未曾出现过……

……

也许从未曾出现过。